“诸位,来都来了,还是赶紧议一议该怎么办吧。”王直无奈地叹了口气,这是他坐在这里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。
看着底下这帮人在大眼瞪小眼,王直又叹了口气,道:“将那份太上皇手书,取来我看。”
都察院佥都御史顾曜立刻亲自呈了过去,还一边鼓动:“要我看,这份手书就不可能是真的。”
“太上皇北狩半年,期间就只那个王诚去了一次,还不是由他怎么说?”
有人也在下面附和。
“说的正是!既是太上皇手书,如此重大之事,为什么不一回来就在朝会上提及,几天之后才忽然拿出来,分明是有诈!”
“还要搞什么禅让大典,简直荒唐!”
王直听着这帮御史言官在那喋喋不休,本就烦躁的他,恼怒的心绪更是无法抑制,他斜睨一眼,说道:
“这位同僚,敢问你是什么官阶?”
顾曜一愣:“都察院佥都御史,正四品职衔。”
“哦。”
王直放下手书,递给了顾曜,说道:“老朽头晕眼花了,看不清字迹,顾御史如此笃定这份手书为假,干脆你自己定了算了。”
“如何?”
顾曜还是不敢去和王直这样威望的首辅去放肆的,连忙说道:“阁辅恕罪,下官僭越了。”
“既是要抬着老朽过来辨认,又为何如此多话,要不然你们来?”王直实在是忍不住了,这帮蠢猪。
还是一群心思歪斜的蠢猪!
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,我都告病在家,话都说得如此明白,却还是一股脑冲到我家,给抬了出来。
不骂一骂他们,还真的有些上房揭瓦了!
其实从第一眼看上去,王直就知道了,这手书八成是假的。
因为太工整了。
不得不说这个临摹之人的本领非常高强,但王直毕竟是朱祁镇的帝师,深知这个孩童幼时的顽劣秉性。
字迹可以模彷,但那股子独有的特质是学不来的。
朱祁镇的字,绝不可能工整成这样,歪歪斜斜虽说不可能,但每十几个字中,是必定会有几个独属于他的字体。
这种风格,是临摹不来的。
吏部尚书胡濙试探性问道:“阁辅可是看出来,这份太上皇的手书,到底是真是假了吗?”
“这…”
王直其实已经看出来了,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说。
胡濙也是六朝老臣,这话其实就是在问他想要站在哪头。
这货为何如此心急,王直差不多也能理解,毕竟上次编撰那个《正统奸臣录》,胡濙就没什么后路可言了。
“老朽近日偶感风寒,以致头晕眼花,这份手书,字迹像是太上皇的笔迹,可形神却……”
顾曜立即问道:“形神如何?”
听到了紧要处,底下的御史言官们也都是坐不住了。
“阁辅快说!”
“我早就说了,这份手书定然是假的。”
王直还在犹豫,在拖延,因为他分明听见了,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正在奔着奉天殿而来!
还是那个眯眼笑着的小太监汪直,他满脸都是欠打的样子,说道:“禅让大典已经准备妥当,陛下派奴婢来,请诸位大人到场。”
话音一落,奉天殿内顿时就乱了。
“禅让大典?”
“什么意思,陛下擅自举行了禅让大典?”顾曜极为的义愤填膺,怒斥道:“陛下身为天子,怎能如此行事?”
“我等还未判定手书是真是假,这禅让的是什么?”
汪直没有说话,他微微一笑,身后出现更多的脚步声。
掌亲军都指挥使司的老国丈汪泉,领着一大批的府军四卫带刀侍卫们冲了进来,只听他话音浑厚的道:
“禅让大典已经开始,奉旨来请诸位大人到场!”
明晃晃的刀子一出,奉天殿内的声讨议论之声,顿时减弱了许多。
佥都御史顾曜指着一边,冷笑说道:“敢问老国丈,内阁首辅在此,内阁的阁老也大多在此,您奉的是什么旨?”
“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任何疑问。”汪泉将刀抽出半鞘,冷冷道:“不去的,全都要以抗旨论罪!”
“哼,看来不过是份中旨而已。”顾曜也针锋相对,道:“不经内阁票拟而由内廷直发的敕谕,我等有权拒绝!”
“如今最重要的,是判定这份太上皇手书到底是真是假,陛下擅自举行禅让大典,是什么道理?”
“就算办完了,我也不认!”
汪泉的刀子出鞘愈发多了,逼近一步道:“你不怕死吗?”
“你有什么权利可以杀我?”顾曜哈哈大笑,说道:“难道你要以违抗中旨做借口杀我吗?”
“汪泉,你虽然身为国丈,可我大明自立国以来,国丈本就是个虚衔,若不是特殊时期,你也根本无权带兵!”
“你放肆——”汪泉勐然间抽出佩刀,顺着顾曜那还在喋喋不休的脖颈便是划过,勐地一飙鲜血,染红了奉天殿。
随后,他有些恍忽,但是很快就反应回来,怒喝道:“还有谁,敢不遵从圣旨的?”
这事一出,殿内顿时寂静下来。
这天杀的国丈是真敢杀人啊,中旨而已,他们是有权利不去参与的,如今因为这个杀人,也太霸道了吧!
但是没办法,毕竟刀把子握在人家手上。
群臣们没人敢再说话,被带刀侍卫们架着,战战兢兢地前往朱棣选好的禅让大典地址——西苑!
西苑,这是朱棣练兵的地方。
禅让大典在这里举行,周围有数万禁军拱卫,皇城之内的带刀侍卫们,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暗中控制了全部的出入场所。
当群臣被刀架过来的时候,只见到了在众多将校呼声之下,一身戎装的朱棣。
就连王直也没想到,事情的发展竟然会如此戏剧化。
现在他总算明白了这位皇帝的心思,说白了还是那套以退为进,看似是让步,让群臣商量接回太上皇。
看似是在让步,给了群臣判定那份手书为假的机会,却一直在暗中调集兵力,准备直接把禅让大典办了。
其实这就是朱棣想的,无论有没有效力,无论是不是名正言顺,就算用最暴力的手段,也要先把禅让大典给办了。
起码名义上,保证自己的皇位不是“代宗”。